义清愣住了,原来这就是阿让。他们孩子之间鼎鼎有名的阿让。
那个老是以楚楚可怜的姿态撒谎说自己在中元盂兰盆节,亲眼见到山猫百鬼夜行,后来又说自己的母亲是由古画里逃出来的妖怪“猫又”变幻而成,是默默守护着他的存在。
义清也和其他孩子一起对着阿让砸石子,哄然大笑,骂他是只会骗人的青楼女子的孽种。
原来他就是我的宿命。义清想。
白果
阿让读的是法华经。法华全名名“妙法莲花经”。没有人比修行之后的阿让更沉迷于法华。
屋子里空空如也,阿让把经书堆在枕头两边,肩和脸都陷入在阴影中,即使义清和他同室同寝了数十日,阿让平时也懒得多和义清搭话。
义清不读经,更不懂不知阿让难得会跟他说起的“五浊”。什么乱世瘟疫是浊,什么众生恶意是浊,什么只顾当下还是命浊。义清只爱他那柄弓,夜里就是擦着弓,修行等同于等待。
“你还怨我和他们一起欺负你么?”他问阿让。
“不怨。”传来冷冷的毫无感情的回答。
“那你究竟还是相信那些魍魉魑魅的咯?”
阿让迟疑了一下,随后回避般地说:“随你怎么看。”
“阿让,我们要是处不好,以后的日子怎么过?我父亲不要我了,你父亲也根本不想要你吧。这都是命运使然。你潜心修行好是好,但你毕竟是要回家继承家业的,这遁空的毛病,是因为你说了胡话,所以借此来逃避的吗?”义清带着挑衅的口吻咄咄逼人地问阿让。
“你要是不想跟我,你走好了。”阿让丝毫没有受到义清这番刻意话语的影响,风轻云淡地说,连头都没转过来看义清一眼。
“我要是告诉你我也见过那银杏精呢?”义清试探着问。
“那也便是你的造化了。”阿让的回答比之前更加显得冷淡了。
义清带着些许地怒气在深夜走出了屋子。他想,这个阿让原本只是种绣球花和养野猫的老头抚养的小孤儿,小瘪三,还因为寂寞或是什么的原因,想要博得大家的关注,就一天到晚说着鬼话。
夜郎总爱和小孩子们讲些妖魔鬼怪的故事大家都是知道的,那些狐狸神啊,化蝶啊,月兔啊,蛇怪啊,皆有趣味,又能打发这平淡的日常。可即使是小孩,都不会当真,更何况是满了十岁以后的大孩子。
我今晚就是回一趟家也未尝不可,母亲一定会舍不得我,偷偷让我从小门进她房,然后给我点心啊,果子啊,心疼我在外头受的这连吵架都吵不起来的闷气。
义清愤愤地想,自己都已经百般讨好他了,将来我和他都是要正式入籍姓橘的,一辈子都要绑在一起了。如今我都连自己相信银杏精这样的疯话都水旜口了……咦?不对,此时义清突然放慢了脚步,脑中回想起前些日子橘家哲爷离开时的样子。
那时义清在几米开外的井边一边擦着脏乎乎的脸,一边不经意被哲爷的姿态吸引了。
这个哲爷在热闹绽放金色秋叶的银杏树下,这倜傥的姿态,居然构成了一幅不可多得的天人合一之画像。他双手掌心按在粗壮的树干上,身体微倾,双目含情脉脉,口中似乎在低语着什么。
这株老木树干已然发黑,树冠之上不再笔直,而呈现出婀娜之姿,就像是男人的身躯上站着一个女子一般。
它张开的枝干和缠绕的枝干彼此混淆在义清的视野里。有那么一瞬间,仿佛流动的枝干已经轻轻地把哲爷抱住了。
义清费力地擦擦眼睛,再定睛一看时,哪有什么哲爷的身影,唯独只有那一抹热烈的黄,眩晕般地停留在视线里,热烈却又孤寂的感觉矛盾地冲撞在一起。
他们方才彼此窃窃私语,说了什么呢?
义清走过夜晚的银杏树,他仰望树叶间的天,那番深色霭霭的夜光,居然似乎是通透了的。他的脚下是嘎吱嘎吱的响声,一刻不停地闹着,就像是地表在不安分地颤抖。 2/15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|